脚已经跨进老龄社会,头脑还没有做好准备
老龄社会也意味着一场文化革新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发布日期:2015-08-24
◆应对老龄化的冲击,除了在“养、医、居”等器物层面做好准备之外,更要推动一场文化层面的变革,促使各年龄段人群在尊重差异的基础上感受“文化共振”,避免老年群体陷入“文化沙漠”。
◆孝道精神在老龄社会的延伸就在于实现从“老吾老”的观念到“以及人之老”的观念转换。“老吾老”是前提,而重中之重是“以及人之老”。孝道外延性的内容意义更重要,位阶也更高。
◆要形成以年龄平等为基础的“互喻文化”。简单地说就是老年人要向青年人学习,青年人也要向老年人学习。这样有利于调节代际矛盾、促进代际和谐。
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中国60岁以上的人口为1.3亿人,约占总人口的10%,65岁以上人口已达8811万,约占总人口的7%。以国际通常标准,即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达到10%,或者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7%来衡量,中国已经在2000年进入老龄社会。
有报告预测,在未来40年的时间里,中国老年人口将翻一番,总数可能突破4.8亿人,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就有2万人迈入花甲之年。在60年后,中国将成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
要推动一场文化层面的变革
68岁的张阿姨是广州市的一名退休教师,为了保持与时代同步,她自学了电脑,经常在网上浏览新闻,但是网络上流行的一些新词汇却让她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阿姨费了很大的劲才弄懂“卖萌”这个新词的含义,但网络词汇的更新速度太快,“城会玩”“也是醉了”等陌生的新词层出不穷,让她应接不暇。
像张阿姨的情况并非少数,老年群体对时代文化充满求知欲,但是社会现实却将他们挡在了时代文化的门槛外。
人口老龄化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它将给中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涉及领域广泛,几乎涵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常被忽略的是,应对老龄化的冲击,除了在“养、医、居”等器物层面做好准备之外,更要推动一场文化层面的变革,促使各年龄段人群在尊重差异的基础上感受“文化共振”,避免老年群体陷入“文化沙漠”。
当前,老年群体面临新技术、新事物、新文化时的困惑,很大程度上源于社会对老年群体思想关怀的缺失。正如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党俊武在新近出版的《老龄社会的革命》一书中所指出的,人口结构上我们跨入了老龄社会,可思想观念、文化模式上我们还徘徊在青年社会。
青年社会,不是青年人的社会;老龄社会,也不是老年人的社会。社会文化亦是如此,要避免出现“年轻人昂首阔步,老年人踽踽独行”的情况。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杨燕绥认为,社会普遍存在对老龄文化的误读。老龄文化并不是老年人的文化,它反映的是整个社会的文化形态。即便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未来八九十年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完全不同于老龄化到来之前的孩子,因为他出生在一个普遍长寿的时代。
受访专家指出,老龄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更高级形态,是建立在物质条件极度丰富、医疗养老等社会服务行业高度发达的基础之上。它也需要与它相适应的文化形式,这种文化形态不独属于老年人,而是适用于人类的各个年龄阶段。所以从青少年阶段开始,人们就应该树立老龄社会的观念。基于此,年轻人也才能对老年群体尝试接受新事物时的困惑更为宽容。
孝道思想的转型
前不久,钱理群教授入住养老院的消息引发热议。虽然大部分网友表示理解和支持:“这就是未来人的普通生活方式”“养老社会化是进步”,但异议声音也不绝于耳。在是否应当将老人送到养老院养老的问题上,家庭养老不堪重压的普遍现状和传统儒学的孝道文化底蕴相互纠葛,值得我们深思。
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其核心是“仁”,具体到家庭就是“孝”。“仁”探讨的是广义上的人与人的关系,而“孝”则探讨子女与父母的关系。时至今日,这种传统思想在中国社会仍然具有深远影响。
党俊武认为,孝道思想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探讨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关系——人与父母的关系。子女对父母的敬爱,是人类社会产生以来,维持社会稳定发展为数不多的价值观念与精神纽带。因此孝道精神具有传承的必要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社会保障制度多么完善、社会养老服务多么发达,孝道精神必须坚守。
2013年“常回家看看”被写入《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有分析认为这条法律的精神在于突出亲情观念,强调儿女对空巢老人的关爱,这也是孝道文化在当今社会的体现。儿女心中要有牵挂,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离家多远,都要关心老年人的精神需求。
同时党俊武也指出,传统文化讨论的内容仍然是浅层次的,随着人类进步和社会发展,孝道思想也要与时俱进。孝道精神在老龄社会的延伸就在于实现从“老吾老”的观念到“以及人之老”的观念转换。“老吾老”是前提,而重中之重是“以及人之老”。孝道外延性的内容意义更重要,位阶也更高。
老龄社会更加凸显孝道精神的“外展性”。如果小两口照顾四个老人的同时还要忙于自己的工作,那么他们的压力就会非常大。这时候就需要设立专门为老年人提供服务的机构,而全社会对这一产业的支持,就是一种大孝、一种大爱。要做到孝,不仅要“孝父母”,更要“孝天下父母”。当前,一个亟须解决的难题就是如何创新孝道文化的实现方式。
对此杨燕绥认为,中华文化的孝道精神不能被抛弃,但是养儿防老的观念需要转变。
中国2000年进入老龄社会,2020年将步入深度老龄化社会。老年人的赡养比例也将从10:1逐渐变成5:1甚至3:1,也就是说平均三个人赡养一个老年人。从家庭的角度来看就是参与社会劳动的青年一代和壮年一代赡养老人抚养小孩。如果家里的老人患有疾病,需要全天护理,那么中青两代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因此专业的养老机构以及为老年人提供医疗、教育、社会保障等服务的机构将在未来承担赡养老年人的主要工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亲情就会因此变得淡薄,传统的孝道精神也不会淡出历史舞台。
杨燕绥从人力资本理论、平滑消费理论和财务生命周期三个诺贝尔奖理论得出结论:在老龄社会,要实现健康长寿的人生目标,必须建立终生自立的财务自由。在取代养儿防老的社会文化同时,也要提升老年人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通过两代人的红利巩固亲情和孝道文化的纽带。
在将来,一方面儿女要“常回家看看”,满足老年人对家庭幸福和天伦之乐的精神渴求;另一方面依托健全的养老机构,老年人的生活也可以实现基本自理。这就是孝道精神在未来社会发展的趋势之一。
构建年龄平等的社会
家住黑龙江的何阿姨年近古稀,经常因为孙女的问题和儿媳妇闹一些“小矛盾”。前两天,刚满一岁的小孙女,突然出现了轻微的腹泻,一家人围着她忙得团团转。儿媳妇在网上和育儿的书中搜出了一些解决办法,但何阿姨对这些方法表示质疑。她认为,自己曾养大了四个孩子,育儿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过去,自己的孩子有点腹泻就是这么处理的,而现在网上的信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方法不当,还可能加重孙女的病情。
由于几代人的成长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在价值观念、生活习惯等方面也存在着诸多差异,因此不可避免地在家庭生活中会出现一些“小矛盾”。调和冲突,需要依靠代际之间的平等沟通,构建一个年龄平等的社会。
要认识到,社会现实给传统孝道提出了很多挑战。独生子女、丁克家庭、独身主义和同性婚姻等新型家庭形态对老龄社会都是一种冲击。这是现代社会产生的正常现象,但是它们都为社会应对老龄化危机带来了新的挑战,在一定程度上,加剧老龄化的危机。我们需要尊重这些新的社会现象,但是也不能任由家庭结构支离破碎地发展——毕竟,和谐稳定的家庭对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应对新的挑战,须建立新的文化理想,发展并革新我们的价值观念。党俊武认为,要回答“应该建设什么样的家庭”这个问题,需要从多个角度进行思考。如果单纯从人口上来讨论,那就是要保持出生率与死亡率的平衡。从文化层面来分析,就是要实现“年龄平等”。
中国古代社会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敬老爱老的文化传统。这可以说是一种“老年崇拜”的文化现象。而随着社会发展,社会重心逐渐由老年人转移到壮年,再转移到青年。现代社会归根结底是青年人的社会,其文化核心是青年人活动的产物。这与老年社会的文化形式存在很大差异。
但无论是“老年崇拜”还是“青年崇拜”都是片面的。老年与青年都是构成这个社会的主体,他们都有权利构建以自己为主体的文化形态。而这也就是未来老龄社会文化发展的趋势之一,即形成以年龄平等为基础的“互喻文化”。简单地说就是老年人要向青年人学习,青年人也要向老年人学习。党俊武表示,这样既能留存代际文化差异,也能提升代际文化尊重,从而有利于调节代际矛盾、促进代际和谐。“老一辈撇着嘴批评新一代,新一代不愿搭理老一辈”的难题,或许也就能迎刃而解。